即便活下来,也有很可怕的的后遗症,其中之一就是会损坏人的脑神经——病愈后我便患上了帕金森,每天都在震颤中度过,如果不服用大量药物,行动几乎无法自理……你一定不想余生都在大小便失禁、眼皮抽搐、四肢麻痹、走路迟缓、郁郁寡欢、严重失眠、甚至连声带都无法自控中度过吧?所以,我想要改变折磨了我大半生的悲惨命运,在我感染前,提前结束这场瘟疫。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。 ”
——“哦,谢谢!我喜欢你的私心……”沈肆说完这句话,觉得有点怪。明明时空另一头的那个人,就是自己。
可是,他又觉得并不完全是自己。
也许人本来就一直在变,今天的自己,和昨天不一样。明天的自己,和今天不一样。每一天都是新的,但每一天都和昨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每一天,我们都会面临不同的选择,而每次选择都会诞生一个不同的自己。
——“,必须让徐教授提前介入,我相信她一定能找到别的方法克制病毒,果然她成功了……”
——“你不是说她会死吗?难道这也是你骗我的?”沈肆忽然想到。
——“哦不,这是真的。她是在疫苗完成的最后时刻,突发心肌梗塞猝死的,那天是她三十岁的生日。”老人轻轻叹了口气。他低头看着眼前屏幕上,那张从容沉静到近乎于漠然的女人的脸。
他的目光在她的五官轮廓上流连,最后锁定在那双静水深流,却仍带着微微笑意的眼睛上。
原来,这才是她应该拥有的样子。
不知为何,他心理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情绪,一种悲伤、失落却又隐隐欣慰的情绪,那滋味复杂得像他最爱的威士忌——又暴烈、又缠绵、又刺激、又回味无穷、既能有层次的渐进、又突兀地熊熊燃烧。
是的——
尽管他寻找到了时间的灰度,但——
属于他的那个徐教授已经不在了。
眼下这个爱上年轻沈肆的女人,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压抑着悲痛,却孤注一掷的徐知宜了。那个站在他的面前用平静的口吻对他说:你害死了我爱的人,我绝不允许你死的女人,他永远找不到了。
垂垂老矣的沈肆,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背后支持自己的枕头上。他抬起头迎着阳光微闭了眼,眼皮处红融融的,温暖极了。他能感觉到生命正不断从体内流失,就像缺了口的河坝,一发不可收拾了。
此刻,他连开口说话都变得艰难,胸口喘得像破洞的风箱。于是他要求护士喂他吃了几粒药,缓了好一阵子,才能重新调动声带,让它为他所用。
阳光是那么暖,与他年轻时候没有任何区别。生命是如此短暂,但他已无遗憾。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,还剩多久?几天?几小时?或者就在下一刻?
——但是有什么关系呢?
今天揭开这个秘密,他的人生就能够重新翻牌。那些得不到和已失去,那些午夜梦回时折磨着他无法入睡、无法平静的悔意与遗憾,都将不复存在。
他赢了——
是的,战无不胜的时间,也败在了他面前。哪怕一下刻,呼吸就停止,又有什么关系呢?
他觉得浑身一阵轻松,这衰老残破的肉身,囚困他的灵魂太久,久到他已经忘记那种轻盈的,好像飞一般的感觉了……
他沉着嗓子,用最后的力气给沈肆讲了一个故事——
故事很短,可是他却讲了很久很久,久到他以为可以这样讲一辈子……
他喃喃自语着,声音越来越轻、越来越弱、直至低不可闻……
他始终凝视着面前电脑屏幕上,徐知宜清秀沉静的脸。
那张脸在他眼中,渐渐失去焦点,扩散成一片朦胧的光影……
在眼皮重重阖上的那一瞬——
他床头的心脏监控仪,发出一声单调平直的的啵音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