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段感情里有些东西变化了,也可能是从来没有变过,只是彼此都不能再忽视。圣何塞的工作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——疲惫艰难的他希望美娜让步,就是固执地想要她先让步。他时时刻刻地准备着,只要她流露出一点让步的意思,他马上道歉,抱着她说一千句对不起。全世界都迁就他,为什么她不愿意?不仅不愿意,还要将他从他的世界里拉扯出来。 真是够了。不过是普通的观光影像,这个危从安怎能拍得如此令人遐想连篇?不知道美娜睡了没?他不想看照片里的她了,他想去找活生生的她,想和她拥抱,接吻,温存,做爱。戚具宁准备再看一张就算数——美娜站在昆西市场的美食摊位前,抱着胸,仔细地看着菜单。他知道她总是用那个严肃又纯真,紧张又可爱的表情研究菜单,食谱,说明书,产品成分。但是这一次他好像在她的侧脸上看到了一层……柔软?贺美娜没有看镜头。但她身侧的一面装饰镜墙正好映出了正在拍照的危从安。因为她比他矮了约二十公分,所以后者是将手机举到胸前取景的。镜墙里,危从安放松地站着,微勾着背,半垂着眼帘,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。他在笑。笑得眼睛弯起,笑得露出一口白牙。眼睛,面颊,嘴巴,甚至于耳朵和头发都有轻松柔软的笑意晕染。原本放松地坐着的戚具宁不由得绷直了身体。电光火石之间,他突然就感应到了危从安当时的心理活动。——为什么她可以考虑了这么久都不能决定吃什么。走这么久不饿吗。 戚具宁和危从安刚认识的时候,总是会弄错对方的意思,哪怕明明白白说出来的话也会拧了,甚至于大打出手。但是二十年的彼此陪伴让他们产生了不是兄弟胜是兄弟的情谊,很多事不用说,给彼此一个眼神便能体会。就拿打球做例子,他们在球场上永远最默契,戚具宁传给危从安的球,他从来没有丢过。反之亦然。只要对方一个微表情,他们便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走位配合,如何在罚球时抢篮板,上篮时该制造打手犯规了。他们总是站在同一个阵营;从未想过如果成了对立方会怎样。 照片真的能反映出拍摄者的心境,并投射在被拍摄者身上吗。恐怕如此。一向心细如尘的危从安不知道这张照片暴露了自己的情绪吗。恐怕知道。 戚具宁摇了摇头,觉得那一点蹊跷很可笑。没什么。这只是从安的好意,美娜的无意而已。 下一站是法尼尔厅。正经的游客照是她站在法尼尔厅门口,双手自然垂下相握,笑容自然;下一张是她在一家小饰品摊位前,拿起一顶棒球帽,翻看着标签。再下一站是铁桥。正经的游客照是她靠着栏杆微笑,背景是蓝天白云河道游艇;下一张是她低头将一根薯条放进嘴里。接着就到了最后一站邦克山纪念碑。正经的游客照是她站在碑下,伸出食指指着碑顶,眼神也随之朝上望去,脸上带着戚具宁很熟悉的那种自信笑容;下一张是在碑内,她双手扶着栏杆,头发乱了,腰也弯了,一张俏脸倚在手肘处休息。她微笑着抬起眼睛,正好对上了危从安手中的镜头。倔强的脸庞红扑扑地,黑白分明的眼睛愈发晶亮。她的头发有点乱糟糟地贴着额头,脸颊,颈窝,小巧的耳朵里塞着一只蓝牙耳机。她无意中直视了悄悄捕捉她倩影的镜头。他从此收起手机,怕心猿意马惊动了她。 戚具宁啪地一声将手机倒扣在桌上。他朝椅背一仰,将头上的浴巾拉下来遮住了脸。 危从安不像他,在男女关系上从来不是一个随便的人。这一系列的抓拍镜头里,戚具宁看到的不仅仅是贺美娜,还有危从安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流露过的,一种内敛而浓烈的情绪。这种情绪明明白白地给每一张照片都加上滤镜:俏皮细密的睫毛,黑白分明的眼睛,白皙饱满的脸颊,粉红微翘的唇角,飘逸的长发,可爱的动作,纯真的神情…… 那是我的美娜,最美好的美娜。谁都可能爱上她。唯独你不行! 戚具宁扯下浴巾,坐直身体。不会。是他多心。只是一个白天的相处而已。他的美娜没有那么大的魅力。况且是在最无趣的自由之路上。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,这只是普通的拍照留念…… 好像就是为了证明他的那一点多心并不多余,危从安又发来一条信息。“已订明早第一班机回纽约。” 戚具宁一颗心直沉下去,仿佛一记闷拳打在胸口,喘不过气;嘴巴发苦,好像被狠狠塞了一把莲心。过了二十年,匆匆离开的危从安又给了他这样的感觉。 有那么一瞬间,他想将手机摔在墙上,可还是忍住了。当年那个九岁的孩子,好不容易来了个合拍的朋友却要分离,伤心的好像世界末日,束手无策。现在这个三十岁的男人,二十年的死党对他的女朋友动了心,他想他总有办法解决,回归正轨。 他记得他从机场接美娜父母回来的路上,危从安发来消息。“通知:你女朋友刚刚出门,但不是去上班。”他懵了,立刻打去视频电话。危从安很快接起来,但是视频里只有一个下巴,随着转头露出下颌线条:“喂?”“什么鬼。我只能看到你的下巴。”很快危从安的眼睛出现在屏幕上,皱着眉不知道在调整什么,镜头晃动得厉害;然后手机被放在了桌上并固定好,镜头稳定了。他的脸终于完完整整地出现在屏幕里。他单手打开耳机盒,拿出耳机戴上:“打视频电话干什么?监工?”“你解释清楚,什么叫刚刚出门。只要我出差,她绝对是八点上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