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唐棣。”
“下官在。”
“你到人间去,说寻找前世故事,承诺绝不违反条例,到底还是犯了。”
“是。”
“你有何话说?”
“……”她抬起头来,看着东岳和碧霞,看到他们表情如旧,仿佛有志一同,就像今天碧霞带她过来的一路上,也和刚才的东岳一样沉默——他们是不是已经想好了?是不是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?
真是与她无关的某种不可逆的苍天的力量。
“下官无话可说,甘受责罚。”
做的那一刻其实她没想过自己可能要承担的后果,只想过当下不那么做的后果。此刻做也做了,想也无用。这不是她自己悟出来的道理,而是面对过成千上万的后悔不迭的往生者之后想到的。自己想出来,未见得能真的应用于自己的经历。此时机会到了,她想践行一下。
“好个‘甘受责罚’,”东岳道,“无主孤魂司判官唐棣听旨。”
她直起上身,把竹节鞭举过头顶。
“汝自入地府为官以来,恪尽职守,奉公执法,屡立奇功。近因私事至人界调查,为救蛇妖,擅使法力,违反地府规章,现着革去官职,罚没鬼仙原有之法力,即日离开地府,永不叙用。姑念其曾立之功,将原有之修为并兵器留归其有。唐棣,你可听明白了?”
听到后来,她有那么一些不可置信,以为这跟了自己许久的竹节鞭,会被东岳手腕一转便带走。没想到还留给了自己,“下官明白了。”
“好。”说着,东岳伸出右手,双指凌空一点,唐棣身上金光冒起,渐渐在头顶形成一个小小的光球,飞入东岳掌中不见了。
“碧霞会陪你去取走东西,送你出去。”东岳说,“唐棣。”
“在。”
“你是个好判官,这一点,你要知道。”
“谢殿下。”
“去吧。”
她起身退出去,心知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听东岳说“去吧”。下一次,会不会就是自己死的时候?自己死的时候,会见到东岳吗?
自己会不会死,倒不是什么好想的,都是有朝一日。
去住处的路上,碧霞不再沉默,走到一半,忽然停下指着路边道:“你看。”
她顺势看去,是一家子往生者团聚,那老母亲,还是她力争安顿的,“是他们啊。”当时是她非要坚持,说既然老妇枉死,还有阳寿未尽,为什么不能让她在地府安顿下来,也许投胎之前,还能看见自己的亲眷下来团聚?虽然亲眷的寿数一直飘忽不定,而另一司的判官非要觉得这样不如早日投胎,到下一世去享福——老妇抵死不从,甚至差点异变,而她觉得一个人今生一切不了,挂念那么深,来世又有什么好?一昧鼓动人去投胎,他们和那些只知道劝善收钱的僧道又有什么区别?
“想不到还看见了这一天。”她说。碧霞笑笑,“难道你做这件事的时候,没想着自己能看见?”
被这么一说,她笑着摇摇头,“还真没想,我都差点儿忘了这件事。”
又往前走一段,已过了往生者暂居的地方,进入一片荒野,黄泉自中间汩汩流过,两边花草虽然稀疏,到底还是开了些。碧霞忽然停下脚步,自路边摘了一朵花,“你看。这个总该记得吧?”
她一眼便认出来,“记得。这是我进来时,认出来第一样东西。”因为在黄泉两岸,光芒晦暗中原只有鲜红的花朵开放,唯独那天碧霞带她走过的路中,遇见这样一朵蓝色的花,它们是红花的变种,很少见。每次看见,她总会想起自己来的那一天。她所能记得的只有碧霞扶着自己,而自己懵懵懂懂,只是跟着碧霞的指示做事,几乎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。自己是怎么当的判官,安排住在哪里,一概模模糊糊,唯独见到了这蓝色花朵,突然跑上去采摘,放在手心里不胜喜欢。
那种喜欢她记得,记得非常鲜明。但是为什么喜欢,从来想不起来。
“你当时那样子,就像一个小孩子,看见最心爱的玩具。”碧霞道。
“我那时,几乎什么都想不了,看见这花,脑子里只有单纯的念头。”
“你进来之后,有一阵也是这样的,你还记得吗……”
两人一路走,一路说,唐棣一路打量自己看了很久早已习惯的地府风光,不胜眷恋,也觉得有些好笑:这毕竟是阴曹地府,生者畏惧死者嚎啕,不是鬼哭,就是惨叫,而她因为习惯了,多少已经把这里当家,甚至觉得有些温馨起来。
现在要走了,便眷恋起来。
啊,三界里真的会有无情的生物吗?
碧霞陪着她把仅有的一些私人物品收拾完,拴好包袱,准备带她走出地府。她正想着往日走的判官,也是这样?还是直接去轮回了?碧霞就转过身来,正色道:“唐棣。”
“在。”她恭恭敬敬地拱手。
其实她视东岳如父,而碧霞却是长姐。
“此后你去,成魔成仙都在自己,可谓大千世界,什么都有可能发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