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停下来看着郑穆不语。
郑穆凝神细听,等待她说下文的模样。
“钜州都传言,是亲侍英宗的太医将遗诏藏起,躲过刘阀的追击,将遗诏传出。我们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。那是戏文里才有的桥段,糊弄百姓用的。郑信闯入太极殿前,英宗身前只有一个人。”
“德王的那份遗诏,是我给他的。”郑穆坦然承认。
“英宗生性多疑,遗诏不会给太医——当然也不会给他曾下过毒的人。”
郑穆笑笑,似乎他们谈论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舒仪心中却像潮浪一样翻腾,声音不自觉地变低,“宗正府的人判断,德王手中的遗诏是英宗的亲笔。”
郑穆道:“这些话你对任何人说都不适合,对我可以畅言,无论你想说什么。”
“遗诏来历不明,笔迹,玺印却丝毫不错,若英宗身体无恙,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这么做,照此推论,英宗当日昏厥,未必是为了废太子的事。”
郑穆一路听得认真,直到这一刻微微侧目,“若你是男儿,门阀之中当无人能及。”
舒仪的推断不过是根据以往存疑的蛛丝马迹大胆猜测,自己都无法当真,却被他这样隐晦地承认,她一时失语,赫然发觉,为了争这个天下,他到底做了多少事,人前的,人后的,明谋的,暗取的。
郑穆感觉到她的手指发凉,拢起手掌,道:“陈年旧事,现在已经不算紧要,你何必多想,不过徒添忧思罢了。”
“你……”
舒仪说不下去,弑君两字太过沉重。
两人都陷入沉默。
“小仪,京城最权贵的门阀都已今非昔比,舒、展、刘、沈还有谁能主事,就算你知晓所有的隐秘也不能再有什么作为,既然是毫无意义的事,就不要去想它。”
舒仪发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些血色,“郡王所为,越想越让人害怕。”
郑穆执起她的手,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,“有的事,想象比作为更可怕,说穿了反而不值一提,历来皇城中发生的事都是如此。”
舒仪抿起唇,似笑又非笑,“过去的事不用多想,以后的事呢?”
郑穆略有疑惑。
舒仪看着他的眼睛道:“好不容易京城四大门阀都已失势,下一任帝王不会立舒家的女子为后。”
郑穆凛然,脸色一沉。
第156章
舒轩回房,百无聊赖,拿起兵书翻看两页却全然看不进去,扔回书案,他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踱了两圈,召来下人,问安阳郡王走了没有,下人回道,丫鬟刚上过茶,现在郡王和七小姐在正堂议事。
舒轩心头有无名燥火浮动,想起刚才舒仪神色谨慎,才勉强压下这股燥意。
他因为暗中回京不方便露脸,问了下人三四次,都说安阳郡王还在正堂。已经近一个时辰,舒轩心想,到底什么事要议这么久。
下人轻轻敲门,舒轩猛地坐直身体唤人进来。却不是他意料之中的安阳郡王离开的消息,下人拿着一张封蜡的信笺,道:“方才有人从角门递来,说要交给公子。”
舒家隐秘的事向来不少,来人藏头遮脸,匆匆放下信笺就走,门房也不如何吃惊,照常往院内送来。舒轩一听来人形状,就猜出是昆州那条线上的。昆州王花了大气力搭建信息往来路线,据他所知京城就有三条,其中两条可以经过舒家中转。
检查过封蜡,舒轩打开信笺,脸色陡然一变,在书案前坐了许久,下人才来报安阳郡王已离开。
舒轩将信笺点燃,看着燃为灰烬点滴不剩,这才去找舒仪。
舒仪并不在正堂,舒轩最后在后院的亭子里找到了她。
舒府后院楼台亭阁齐全,花草葳蕤,在京中权贵中也排得上号,尤其是假山上最高一处望亭,能望见皇城一角。舒轩顺假山而上,看见舒仪临风而立,宽大的衣袖轻轻随风摆动。
舒轩走到她的身边,正好挡住风口。
舒仪仍目视远方,舒轩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皇城,“都烧了一半还有什么好看的。”
“是呀,都烧了一半,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想抢。”
舒轩被她感慨的口气逗笑,“不管它是辉煌还是破败,在郑家人眼里都象征着天下。”
舒仪微微侧过脸来,舒仪注意到她目光疏落,蹙眉问道:“安阳郡王说了什么?”让你这么伤心。
“舒、展、刘、沈曾有多显赫,你还记得吗?”舒仪道,“我们小的时候也在这个亭子里,下面往来的人流从早到晚从不间断。”
舒轩没想到她突然来这么一句,微微失神,但记忆里深刻的,并不是宾客盈门往来如梭的热闹景象,而是他和她躲在假山石的角落里躲避仆役丫鬟,说着自以为重要的悄悄话,外面再如何热闹,他们的世界总是僻静而美好。
两人看着同一片景色,却又不尽相同。
“四姓门阀同争第一,就连市井闲谈,也常讨论谁到底是谁是门阀之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