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天夜里,念茯听到那吱吱的声音到了脚边,身下垫着的稻草似乎被什么东西拽动了。
她睁开眼,看到一只毛发凌乱的大老鼠站在她的脚后跟,像人一样直立,绿豆似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,死死地盯着她。
盯了她一会儿,那只老鼠再度弯下腰,伸出长着白色胡须的嘴去叼地上的稻草……
“我当时很愤怒,我想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,那只可恶的老鼠却要抢我最后剩下的稻草,我想让它死。”
念茯微笑着,声音平静下来:“所以我抓住了它,本来想直接将它掐死,却又觉得那太轻松了。
“当时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,很饿很饿,于是我将它放到嘴边,用门牙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。
“我忽然意识到,人也是动物,也可以像动物那样去狩猎,去用自己的爪子和牙齿获得食物。为了活下去,人什么都可以做。”
女孩话锋一转,用开玩笑的语气轻松地说:“说来也是倒霉,我本来是不用进那家孤儿院的,毕竟走流程还是挺麻烦的。但刚好有一户人家走完了流程又反悔了,他们就将我的信息顶替了进去。”
齐斯从背包里掏出手帕,仔细地擦拭指间老鼠肉留下的血渍。
口中属于鼠肉和血水的酸涩味阴魂不散地萦绕,他有些后悔在《双喜镇》副本中弄丢了可以将肉类的口味转化成素食的【邪神指骨】。
他静静地听着念茯的讲述,“孤儿院”这三个字看似离他遥不可及,却又像黏连的丝线般牵扯着他记忆中的部分信息,像浸了水的纱布般缠绵不去。
他记得,十六岁那年父母死后,伯父伯母曾经是打算直接将他这个累赘丢到江城郊区的孤儿院去的。
当时伯父将他领到爬满青苔和菌落的老旧建筑中,和大腹便便的院长商量捐助资金和各项文件的办理流程。
他一个人在衰败的廊道间漫步,数不清的属于小孩的幽灵般的面孔在窗格间隐现,像是深渊中的恶鬼,直勾勾地望着他看。
他似乎看到了几张特别的面孔,也许确实有一个正在啃食老鼠的女孩,但他当时所有的想法都是:他讨厌这个地方,他要离开。
他在孤儿院中住了几天,阴森的潮气渗透进他的皮肉,几乎使他发霉腐烂。他吃力地活着,萌生过杀一两个人制造混乱的念头,却又意识到:在那里,死人才是常态。
后来,伯父终究还是接走了他,将他带回了乡下老家。
在一天夜里,他隔着墙壁听到了伯父和伯母的议论。
“那个小兔崽子可真是邪门,怕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。”
“还不是你非要将他接过来?他就是个怪物,你还将他引到家里,成天闹得鸡飞狗跳。”
“你又不是不知道,那天晚上你不是也做了那个梦吗?邪神说要是我们扔了他,我们全家都会死绝!”
“邪神、又是邪神,我看他才像个邪神!”
很多记忆的碎片深埋在思维的底部,一经触及便纷纷扬扬地飞起。
齐斯忽然想起他父亲生前捐助的那个基金会,主营的似乎也是孤儿院相关业务。
他的命运本该和那个孤儿院有千丝万缕的关联,如果不出意外,他将被投入另一条与孤儿院紧密纠缠的命运线,因为拥有不同的经历而在性格的细节上有所差别。
但有一个棋盘之外的存在伸出手指轻轻波动了一下棋子,幅度微小得如同蝴蝶振翅,却让他从原有命运的罗网间错身而过。
本该属于他的经历被赋予另一个人,他得以安坐于此听别人的故事。
念茯叹了口气,唇角依旧含笑:“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,只是因为这个副本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,尽管找不到任何外观上的相似,但我还是想到了那个孤儿院。
“资源都是那样的紧缺,所有人都投入没有赢家的生存竞争,争得头破血流、你死我活,却又完全看不到未来。打个比方,就像是一群蛆虫相争,争到最后得到的不过是腐肉罢了。
“那时候我就想,那里简直就是一个斗兽场。”
齐斯没有抚平队友童年阴影的闲心,在他看来别人主动吐露的故事比小说真不了多少,哪怕是真的,也不过是可以利用的把柄。
只是,一切都太巧合了。
副本给玩家们的食物刚好是老鼠肉,刚好可以被念茯识别出来。
念茯刚好有一段在孤儿院生活的经历,和他似乎有千丝万缕的关联。
他们刚好在这个副本中组成了一队,可以共享这些信息。
齐斯从进入游戏以来,就有一种被高位存在操纵的感觉,契也如实告知了他诸神赌局的存在。
但操纵似乎并不止于此,整个世界都好像是被编写出来的程序般按部就班。
而这种被操纵感在这个副本中到达了巅峰,从常胥发动【黑暗审判者】效果的那一刻,局势就在实际上脱离了掌控,接下来的所有选择都是被动做出。

